李晓东:“高大上”是虚张声势的文化不自信
来源:畅言网archcy 2015-06-05
李晓东工作室主持人、清华大学教授李晓东
我认为“自省”是设计中很重要的关键词,如果说我们上个世纪的建筑设计是追求形式,在形式感上注重建构、材料、结构方式,那么在新世纪我们的关键词是新常态,这就意味着很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如果我们的建筑创作还基于形式去做文章、做研究的话,就会发现存在很多问题。
我当年刚到新加坡的时候,非常重视形式感,总觉得头脑中要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形式作为追求目标,当时所有的知名建筑师们的作品都是在一个很清晰的框架下,形式感非常强。追求形式的阶段我觉得每个人都经历过,我在荷兰八年,新加坡七年,十五年中很大一部分时间是在寻找属于我自己的形式,后来才逐渐发现形式感的追求没有什么意义。
不久前我去了一个欧洲最小的国家,也是最富裕的国家,全国只有四万人,和清华的总人数差不多,当地都是雪山、草地、葡萄园、小房子这样的景色,这突然让我想起了我们宋代那时人和环境的状态。虽然现在人口的密度和生活的现代化都制约了我们对拥有那样的自然环境的需求,但其实我们还是有很多东西可以找回来的,可以启发我们对未来的思考。比如我们古代传统美学中的最高境界是素以为绚,不强调装饰性,孔子当初看到壁挂上有装饰很不高兴,他说好的东西是不用装饰的,因为本身就非常好了。
八十年代的集体审美不自信
但我们今天看到的是,高大上的东西是现在的主流。究其原因,是因为我们从一个非常穷的国家经过二三十年改革后变成了世界第二大经济体,话语权也多了,但是任何一个文化在从穷到富的转变当中,整体呈现的美学方向都是集体审美不自信的,需要高大上的东西支撑着它,这不是个人的原因,是整个民族当时的状态就是这样的。
80年代初的时候有一个电视系列片叫《河殇》,讲中国五千年文明是一个负担,是对中国文化的批判。因为当时我们对自身没有了自信,于是整体呈现出来的高大上是一种民族主义,这种现象在各国都有。很多人在现实当中缺少了反思,在现代城市化的过程当中缺少自我调整和自我思考。改革开放的时候我们和发达国家差距非常大,可以选择的东西很多,选择过程中缺少对现实问题的思考,于是呈现出很多问题空间。
从那时候开始到现在,我们汉字里最常出现的是拆字。当时请世界著名的建筑大师贝聿铭先生到中国来做一个建筑,给我们中国的建筑师们指导方向怎么做中国的当代建筑。贝聿铭选择在香山做了香山饭店,本来让他在长安街上做,他坚持在山里面做。具体原因是什么呢?我觉得他想做一个真正读得懂的中国建筑。当这个建筑呈现出来的时候,很多人很失望,因为期待他给大家做一个当代的中国建筑,或者是中国的当代建筑。后来贝聿铭解释说,在你了解什么是当代性之前,你先要了解自己的认同感是什么。我们80年代的时候非常不自信,需要一个建立自信的东西,在很多殖民国家都出现过这样的状态。80年代初是西方后现代主义,对文脉和符号是认可的。这种理论加上一线建筑师的案例,使得我们中国建筑师的创造在很大程度上沿着这个思路往前走了至少20年。
这是其中的一个比较典型的案例,这种东西很多,结果建筑创作变成了什么呢?我觉得前20年建筑创作走入了一个怪圈,要么是传统,要么是当代,要么是东方,要么是西方,变成了一个选择题而不是论证题。于是就出现了两个系统,我们在很多地方能够发现混搭,你必须认的出来。无论是开发商也好,领导也好,大多数是非专业人士,不像我们专业人士这么清晰,话语权掌握在他们手里的时候,一定是我要一个什么东西,比如说福禄寿酒店,你就做一个福禄寿,比如说一个龙回头,你就做一个龙回头。
“高大上”是虚张声势?
我认为高大上是虚张声势,孔明做空城计的时候一定要虚张声势,因为城里什么都没有。就是说我们不自信的时候,采取的做法一定是虚张声势的,这是一个时代的特征,不是某一个建筑师的责任。
所以当一些建筑师在中国来参加竞标时,例如中央电视台要做一个新的大楼,外国建筑师马上知道你要什么,虚张声势方面比你还夸张。但是他有技术,了解在结构上应该怎么做,通过什么样的技术能够实现他所梦想的形式感,但其实大家知道这个建筑的造价是同样面积的世界最高楼造价的一倍。
同样,类似于这种形式感和个性非常强,但是对我们的城市和城市机理没有更多思考的建筑创作在很多地方都有。我们应该怎么去反思呢?我举两个案例,一个是新加坡一个是香港。我在新加坡国立大学执教七年,也在反思中国和新加坡建筑领域发生的事情。新加坡从1965年建国到现在这么长的历史,所讨论的内容我觉得非常有启发性。新加坡以前是一个热带荒岛,是一个华人、马来人、印度人混居的多民族国家。这个国家在建立国家认同感的时候,李光耀说首先要建一个鱼尾狮,相当于我们龙的传人一样。因为形象最容易表达,最容易被人接受。新加坡当时没有自己的文化,所以请全球各地的建筑大师们每人做一个案例。新加坡地平线上所有的大楼都是世界各地大师做的,但某一天新加坡人发现地平线上的这些大楼和海市蜃楼一样,和新加坡没有关系。因为很多建筑师在那里做的东西和他在本国做的建筑一样,并没有针对热带地区做过特殊的思考。
后殖民时代被殖民国家独立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建立自信和自尊,重新建立自己的认同感。在学习外国文化的时候不能复制,如果简单复制永远成为不了中心,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复印就是复印的,原版就是原版的。
后来新加坡人就开始讨论和反思,热带怎么盖房?需要遮阳、通风、避雨。于是,新加坡人反思以后逐渐改变了建筑形式。一些设计师充分考虑当地气候特点建造的房屋通透性非常好,适应当地人居需要。90年代新加坡做建筑的时候基本上是以遮阳板遮阳,后来开始通过空间的表达,垂直绿化解决通风和遮阳的问题。新加坡前两年号称热带绿色建筑之都,还专门出了一本书。
第二个例子是香港,可以研究它是一个怎么在小空间内把事情做得完美的,我觉得最具代表性的是香港蒸笼式的那些东西,标准化,但是允许多样性。当你切入以后会发现很有意思,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主体问题,可能是文化问题,可能是自然问题,可能是气候问题,也可能是经济问题。但是当这种核心问题找到以后,你在大的框架里就不会跑题。所以我们首先看立意,主题是什么。另外“连接”也很重要,自己根据文化、历史和现状,沟通好之后很多事情会变得事半功倍。“反思”的重要性在于你首先要清楚大的状态,把每个状态分析清楚以后再做,有的时候建筑作品不一定是惊天地泣鬼魂的大事情,但是一定是落地的,这样不会犯错误。(节选自清华设计学术周沙龙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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